北京的生活不止有CBD的咖啡和三里屯的鸡尾酒,也可能是5块钱的衣服和10平米的出租屋。
采写/铲叔
2002年,她还是黑龙江讷河的一个普通农民,2016,她已经是一个在北京打工10年的“资深“农民工。这些年,赵淑霞在北京的多处辗转,从大学食堂洗碗工到小餐馆服务员,再到皮村爱心互惠超市的旧衣物分拣员,她一直在这个硕大的城市中更换着自己的角色。
(一)
赵淑霞所在的皮村是北京城边村的代表 。这个位于北京东五环外的小村子常住人口不到3000人,但外来务工人员却接近3万人。2005年,一家非营利性社会公共服务机构——“北京工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来到皮村。创办者在这里陆续建立了一座学校,一座图书馆、一个电影院、一个“新工人剧院”、一个二手衣服售卖超市以及一个“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 ”。皮村也逐渐成了探讨中国打工文化的重要样本。
(工友之家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 )
爱心互惠超市是“工友之家”的一个公益项目:从大学、居民区、大型企业收集来的捐赠衣物,经过分类拣选后,被分发到十几家线下“爱心超市”售卖。而赵淑霞的工作就是分拣和售卖衣物。每个月算上基本工资和售卖衣服的提成,赵淑霞能拿到2500元。超市的主要消费人群就是像赵淑霞这样来京的外来务工人员,在这里,一件T恤5元钱,一件牛仔裤8元,最贵的羽绒服也只有30元。
(放置在网易公司一楼的爱心互惠衣物募捐箱)
“每天干粗活衣服坏的快,穿几天就有破了。新衣服买不起,来这里买条牛仔裤才不到10块钱,质量好的很。”不到七点,宋春丽就带着孩子等在爱心超市门口,一边分享自己的购物心得,一边隔着玻璃看着今天的“新品”。
(二)
采访当天,正好赶上工友之家KTV大赛,在离爱心超市不到5米的新工人剧场里,一个叫付秋云的女孩儿正在调试设备。1993年出生的付秋云才22岁,但是已经是“工友之家”的老人了。2009年,这个河南姑娘她从一个苏州电子厂跑出来,来到皮村,之后一待就是7年。回想当初从河南老家出来的小姑娘,付秋云觉得自己“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付秋云 受访者供图)
2008年,付秋云初中一毕业便和表姐去了苏州打工。那时候她才15岁,在电子厂里当流水线工人,每天从早晨8点干到晚上8点,常常加班到半夜。“每月拿480元的工资,加班一小时3块钱。到了月末能挣一千多。”当时她无数次的问自己,“难道我就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么?”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付秋云知道北京的“工友之家”有一个专门为工人开办的培训班,便不顾家里的反对,从苏州来到北京皮村。半年的电脑培训学习后,她选择留在了这里。“在这里工作,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家都是外地人,凑到一起感觉很亲切。”现在她每天除了制作一些办公室里的日常报表,还要组织“工友之家”社区的各类活动报名,用她的话说,她负责的是“工友的精神文化建设”。
(三)
子怡来自河北,“北京离我老家很近,父母是老北漂,我是更新一代的北漂,感觉我对北京比其他城市熟悉的多。”和付秋云一样,她也是从工友之家的“工人培训班”毕业后选择留在这里的。“在这里很安心,时间久了,回到老家觉得自己是客人,到了这次觉得像回到了家。”
(爱心互惠学校校长沈金花和子怡)
苑伟已经在北京10年了,现在在皮村的一家家具厂做木工,凭着自己的手艺,苑伟每月能挣6000元,“我希望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这个31岁男人和家人两地相隔,自己独自留在皮村的唯一理由。
“在这里不用种地,打工比种地挣得还多。”对于已经在皮村待了5年的周晓红来说,这里的生活质量明显高于老家的水平,“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北京市内,想要吃好吃的就去超市买,好多吃的喝的,原来都没见过!”
对更好生活的向往,让越来越多的“赵淑霞”们愿意走出贫困落后的农村,到拥挤的大城市里奔波。而低廉的生活成本和传统制造业带来的用工需求也让皮村成为了来京农民工的首要选择。
(四)
在皮村,近3万农民工都有着相似的经历,而在全国,这个数字是2.8亿。据国家统计局2016年数据,2015年,全国农民工总量27747万人,比上年增长1.3%。在这近3亿打工者中,8400万人从事着制造业,6000万人从事建筑业,2000万人从事家政工作。毫无疑问,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个庞大的群体一直影响着这个整个中国的发展变革以及每一个人的生活。
(在爱心超市选购二手衣物的工友)
但如今,这个群体正在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当地人每次碰到我就跟我说,现在北京正在往外撵人那,北京人太多了,环境都被破坏了。我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我们听得。“其实赵淑霞口中的“往外撵人”并非当地人危言耸听,这些年,大环境确实在变化。
2014年7月,国务院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意见》强调,“严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规模”,而北京便是特大城市之一。之后,北京出台《禁限目录》关闭了城区中的一般制造业,拆并疏解了商品交易市场。这些被调整的行业大多为吸纳了较多外来人口的行业,也正是这些北京工友和她们的家庭成员从事的行业。
此外,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速度加快,中国的人口红利正在加速消失,同时,传统产业正在被新型技术不断革新。对于这些走出农村很多年,靠力气挣钱的人来说,“感觉越来越跟不上社会发展了”。面对高速发展的社会,付秋云这样的年轻人尚可通过学习新技术重新选择自己的工作,但对于赵淑霞这些年过半百的人来说,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原本,赵淑霞打算继续在北京打工挣钱。但这些政策的出台,以及社会的变化,让她不得不和家人重新思考未来的规划。“再干几年,再挣些钱,就去山东,那是我丈夫的老家,有一个大房子。”
(五)
赵淑霞的两个孩子,大女儿33岁,研究生毕业后开始北漂,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行政,每月6000多元的工资。儿子30岁,是一个餐馆的厨师,每月有几千块的收入。
(赵淑霞)
赵淑霞和丈夫继续在皮村忙碌。能看到女儿在北京找个归宿,留在北京;能让自己的儿子有足够的钱,回到老家买得起楼,娶得上媳妇,可以自己开一个饭店,同时,也让自己的老年生活有保障,是赵淑霞和丈夫留在皮村的全部动力。